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。

 

  那晚媽媽打了通電話給我:「外公走了。」她是語帶哽咽的,我除了震驚之外沒有多餘的表情。在這樣的驚懼之下,我選擇找人騎車載我到處走走,期待當風拂上面容,這些難過也能一併帶走。


  隔天,五月十七號。


  早上睡過了頭,對方在新竹車站多等了一個小時,那是一個炎熱的天氣,仲夏正午的太陽無與倫比的毒辣,因此給了他一個補償,就是由他帶上山、帶下海,無處不去。


  原本是要去內灣的。

 

  無奈他不知道路,我們只好在關西及芎林的山間亂竄。森林裡的空氣感覺特別清新,風也特別涼爽,遠離了都市的塵囂紛擾,在綠蔭下馳騁而過,就連那令人生厭的太陽都變得可親了。

 

  兩人一路上打打鬧鬧。

  我笑問:「你要把我載去哪裡?」

  他笑著回答:「把妳丟在荒野裡。」

 

  在這樣的玩樂之下,我幾乎把親人已經駕鶴歸去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,直到我瞥見路邊臥著一具動也不動的軀體─一隻鳥。

  我不禁想起牠曾經翱翔於天際,曾經振翅高飛,曾經是那麼樣的健康、充滿活力,而今卻冰冷地倒臥在路旁。開著卡車的、騎著機車的,都將疾駛而過,畢竟路邊的鳥屍又何足掛齒,何必為之停留?

  我知道,這具小小的屍體將會遭車輛輾過,會被野狗啃食,會爬滿蛆蟲,最後化為白骨、成為煙塵,「回歸自然」。


  在我記憶中的外公,也是那樣的硬朗。

 

  每天一大早起床上山種菜,下午回家做一頓晚餐,餐桌上只有他,以及不會說話的碗盤。

  媽媽總是告訴我:「小時候外公最疼妳,有空就回去看看外公。」因為話裡的「有空」兩個字,我每次都藉口推託,「要考試了」、「學校有活動」,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去按按門鈴,看一看他,問問他過得好不好。就連他住院了,我也只探望過一次。

 

  現在,每當我要回想起他的模樣,竟都是一片模糊。

 

  童年時他對我的好,只留存在童年的時光裡,年近二十的我,怎能憶起四、五歲時發生的種種?這幾年外公獲得的寂寞,我也給了不少吧。

  外公的離開是親戚們的相聚,雖然他有不少兒孫晚輩,在世時卻過得那麼孤獨。舅舅、嬸嬸、表兄弟姊妹都出現了,難得的見面,居然只有沉重的悲傷,親人居然在這樣的情形下「團圓」,有多諷刺。

 

  我們兩人就這樣在山路裡繞了兩個多小時,吸取芬多精,沉澱心情,直到油表指針到底,我們才有了「出山」的念頭。

  不停的詢問當地住戶怎麼繞到市區、加油站又在哪裡,居民熱心而幽默的幫助,讓我感到台灣人的親切。或許在城市裡待久了,最純樸的台灣個性在我的生活裡早已蕩然無存,因此當我聽見他們的回答,我覺得好感動。感動的是原來在這寶島上還有人沒有被工業化帶來的冷漠汙染,原來只是問個路,也可以如此溫暖。

 

  離開了山區,我們又到了南寮漁港。

 

  每次看見海,我都會睜大雙眼,想瞧見大海另一邊的陸地,當然,我總是無功而返。

  因此我會縮回目光,尋找海面上的船隻,好奇他們在海上做什麼?那是海巡署的巡邏艦還是一般漁民的船隻?討海的生活肯定辛苦又孤單吧?一連串的疑問在我心頭浮現,只是我都沒有機會問出口,因為從不知道這些船隻何時上岸。

  每個人看見浩瀚無邊的海洋都覺得心神舒暢,而我卻只會盯著波光粼粼的海面,然後想一躍而下,又或是如同偶像劇地緩緩走入海中。對我而言,海有一種吸引我與之同生共死的力量,彷彿是被死神催眠,心甘情願地將生命交託給它,我想這是另一種「明知不可而為之」。

 

  坐在岸邊,寧靜的喝一口漁港小販賣的結冰水,流洩過喉嚨的透心涼是我在經歷過這麼多至愛、至親入土後的感受。

 

  生命啊,竟只是到這世界走一遭而已。

 

 




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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